第284章 寻根(2/2)
雨浓道:“天地只以阴阳两极便嵌住万物,教其枯荣节度,生死安命,即便修行之人,也难逃此道,所有造化、所有命理,不过是掏空了往后几代人的的气数而已,是曰‘天地无私’。宗主若要主宰一国沉浮,当顺阴阳之道,循天地之节,忘我断私方可。”
白崇一问道:“何谓忘我断私?”
雨浓颔首道:“弟子不敢说!”
白崇一心里已了然,却仍想听雨浓亲口说出来,便又追问道:“我恕你无罪,快说!”
雨浓道:“若以天下为念,庶民便为其子,岂因一子而绝千万子?若以天下为念,世代传承、永续安好便是其任,当从众嗣择其善者,岂会孤注一掷,任父子之情漫出胸襟?”
白崇一目光忽而变得凛然,又忽而变得落寞,他是在从公与私之间不断地穿梭,跳进跳出。老实说,他何尝不想这些,只是瞻前顾后,顾虑重重,左右权衡之下一拖再拖,才愈发变得游移不定起来。白无极离开自己足足十三年之久,且不说他是不是还活着,即便能够在两位师尊的照看下茁壮成长,练就高超的修为,却少在身边,能有多少自己的影子,又能传承多少自己的志向呢?若是他完全不似自己所想所盼的那样,即便几年后回到身边,又有什么用处呢?就好比青术,在汉美五十余年,早已脱离了黄岐山人的缰绳,无论志向还是心思,都不在晋王派那“一亩三分地”上了,他又拿什么保证白无极不是如此呢?想到这里,白崇一不知心里还是身上,忽然略过一丝寒意。他心心念念想要永续传承,若是将家国前途命运押到白无极一个人身上,岂不是太荒唐了吗?然而,若是让他沿袭传统从族中择选青年才俊又绝非所愿,心有不甘。因此,最可行的办法还是像旧时帝王那般,更加广泛的播撒“种子”,总有一株可造之材,能够长成参天大树。忽然,又一丝落寞的伤感漫上心头。作为这片大地上的主宰者、修为最高者,竟好似被什么东西捆住了手脚,推推搡搡,押送前行,自己心里所憧憬的是一片光明前途,引人入胜。然而,那未知的领域他也不曾涉足过,前途到底是光明还是黑暗,又安能辨得清楚呢?
雨浓见白崇一陷入沉思,也不敢搅扰,安静地在一旁侍立,直待白崇一自己从思想的深渊里抽离出来,看看雨浓,说道:“这些都是后话了,还是先紧着眼前事吧。”又问道:“若是交战,你觉得我们有几分胜算,又该如何用兵?”
雨浓少有地笑了笑,答道:“宗主竟谨慎至此?那新党横竖不过几条命,拿什么与白元相抗衡呢?只要宗主肯放下心中顾虑,拿下新党只在弹指之间。至于如何用兵,宗主乃是大家,弟子不敢妄言。”
白崇一道:“在我面前不必这般拘谨,定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,即便一两句说得不合我意,也不至怪罪于你。”
雨浓犹豫片刻,方异常谨慎地说道:“窃以为,攘外须先安内!”此言一出,便立刻引来了白崇一不解的目光,随即又问道:“此话怎讲?”
雨浓小心翼翼地说道:“宗主是不是时常有种‘孤家寡人’的错觉?”白崇一心头一惊,没想到眼前这个少年竟如此洞察入微,连追随自己几百年的长老也未必能有这样的体谅,却也同时在心底萌生出深深的戒备来。于是,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来,语气中稍带些凌厉地盘问道:“这话是谁告诉你的?普一?还是白楸?”
见白崇一这副模样,雨浓反倒笑起来,道:“请宗主恕罪,是我口无遮拦,说了些胡话。”
白崇一方知是自己反应过激了,忙说道:“直说无妨,若是连你也不说,我就真变成孤家寡人了。”
雨浓等得正是他这句话,便上前一步,刻意压低了些声音说道:“如今令宗主忧心者外乃是新党及石三,内则是无人可信、无人可用之境地。”雨浓的每一句话,都出乎白崇一的意料,一时间竟有些恍惚,仿佛他便是另一个自己,站在面前数说着不可告人的心思。雨浓见白崇一听得出神,便继续自顾自地说道:“这种境地并非只是由于宗主多疑而无端猜忌,也是诸位长老各怀心思使然,若他们都像二长老那般,宗主又怎会不放心呢?”
白崇一道:“他们都是这般背后议论我吗?”
雨浓摇摇头道:“这些都是我对宗主所说的肺腑之言,并非听人云亦云、拾人牙慧。”
白崇一看了一言雨浓,道:“昔日玄算子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,他劝我要对座下的长老、堂主给予更多信任,白泽尊者也给过同样的劝诫,说白元宗门多是忠贞之士,要我务必坦诚相待。我何尝不想对他们掏心掏肺、开诚布公,只是,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事故摆在面前,叫我不得不又起疑心。今日,我倒要听听你是怎样的说辞,叫我如何博取他们的认可和欢心呢?”
听得此言,雨浓在心底里竟生出一丝同情来。看似白元传承六千年,对外乃是铁板一块,然而往细处看却早已穿插了丝丝裂纹,于是更是放下戒备,将心里的“口袋”翻过来,毫无保留地倒在白崇一面前,道:“之所以如此,乃是宗主过于心善,从未想过要在宗门里改弦更张,按照自己的心意锻造白元,而是接续传统,沿用前人之志,更尊重每一名长老。除几个晚辈及叛徒之外,皆能够悉心关照,广纳谏言,当然,这也是宗主之所以能够带领白元走到今天的关键所在。只是,白元今非昔比,宗主也绝不仅仅是白元宗门之主,更是天下之主,若仍是一味追求人人满意、处处完备,且不说宗主招架得如何心神俱疲,单是这般只靠宗主一人便不是长久之计。”
白崇一问道:“那该如何呢?”
雨浓道:“宗主有没有想过有些长老为何怨天怨乃至肆无忌惮?明明是位极人臣,为天下人所敬仰,却接连出现了白松、白霖、白灵儿的叛逃!”未等白崇一回答,便继续说道:“两个字‘既得’,因为既得,他们早已习惯了这般居高临下的姿态,不仅不深感圣恩,反而要责怪当初先贤眼拙,竟不将宗主之位传于自己;也因为既得,才豢养起足够丰厚的家资,他们将身后的家资当作自己的私有之财,每每征调,便要先替自己默记一功,若是宗主赏赐不及自测,便要生起怨念来,久而久之,由怨积忿,便会萌生二心;也正因为既得,他们有了足够的力量与宗主殿分庭抗礼,若有几家联合,更要成为心头大患;也正因为既得,他们才没有忧患之心,总以为长老之位乃是世袭罔替,即便有了罪愆也不至于被削去爵禄。殊不知,这一切都是他们看到的假象,宗门之中不论长老还是堂主,不论哪一院的弟子,都在生受宗主恩泽,都该接受宗主调遣,也都该为升迁而感恩,为撤办而忌惮,此所谓赏善罚恶之道!今日之局面,皆因为赏罚之道实效所致。”
白崇一闻言,不禁暗暗倒吸一口凉气,心也通通地凶猛怦跳着,连声音都不自觉有些颤巍巍地,心里预感要发生什么大事似的,问道:“你以为,该如何调理呢?”
雨浓抬起眉眼来,坚定地看着白崇一,一字一顿道:“优胜劣汰!”